李天霞部下回忆:张灵甫就是个马谡,我带兵救援,他却拿我当炮灰!
1947年5月18日清晨,沂蒙山区的雾气未散,空气里混杂着青草与硝烟的味道。罗文浪握着望远镜,极目四顾,心底却满是茫然——这已是他在垛庄一带挨过的第四个夜晚,七十四师仍杳无音讯。就在三天前,他率整编十九旅五十七团奉命越过沂水,成为七十四师右翼唯一的屏障。命令下达时,罗文浪没有多想:军令如山,军人只管执行。可现实很快告诉他,这片山沟里没有“山城堡的气魄”,只有一堆乱麻般的指挥电话与似是而非的军令。
五十七团抵达老猫窝山地那晚,正赶上五月份少见的雷阵雨。雷声在山谷里滚动,一发炮弹掠过山脊爆炸,带起土石。有人嘀咕:“敌人怎么提早动手?”罗文浪沉声安慰:“别慌,先看清状况。”他对天气有经验:雨夜往往掩护小股穿插。他决定先打侦察,再布防,李天霞的命令却只重复一句:“守住沂水西岸。”
张灵甫在孟良崮等待的是一场漂亮的歼敌战——或者说,他以为自己能演绎一场“以一当十”的传奇。此人军事素养不低,年少负笈登德国军校,回国后在黄埔任教,抗战里枪林弹雨历练,自觉势不可挡。问题出在骄矜,一旦大话说出口,就再难回头。12日午后,张灵甫把主力向东收缩到孟良崮山头,还专门给罗文浪打了电话,语气带着训斥:“右翼空虚就你负责,若出纰漏,我绝不轻饶。”一句话把对方当成附属,丝毫没顾及八十三师与七十四师原本平行的建制。
罗文浪放下话筒,眉头纠成死结。他清楚张灵甫的算盘:用自己的团去挡火,七十四师则伺机挪动。然而最致命的,并非“借兵”本身,而是缺乏统筹,谁也说不清哪条沟能撤、哪条岭该守。汤恩伯的电令恰在这时插入:“全部就地不动,各师分途进击。”两张嘴两条令,前线官兵只好糊里糊涂硬撑。
13日凌晨,沂蒙群山里回荡爆破声。解放军九纵、四纵沿着榴园、垛庄一线猛插,把七十四师与外界的最后一条土路割断。罗文浪的三营在不到四小时里打光子弹,退守团指挥所时仅剩一个掷弹筒。此刻他完全有机会向南突围——通往临沂的公路虽然被封锁,但山间还有羊肠小路可以滑出包围圈。营连干部却一致劝他走:“团座,咱们撤吧,任务已不可能完成。”罗文浪想了想,摇头:“命令是掩护七十四师后方安全,只要对方还没撤,我们跑意味着弃职。”这种顽固带着几分湖南乡人的轴气,也带着职业军人的死板。
值得一提的是,当晚张灵甫曾短暂打通一次电话,开口第一句依然是“你们阵地稳不稳?”。那头炮声轰鸣,有人嚷:“师座,快转移!”他只略一停顿:“叫罗团长死守。”对比街亭兵败时的马谡“凭险据守”,简直异曲同工。
14日,雨停云散,山间空气湿冷。罗文浪带着一营与七十四师五十八旅一七二团并肩守在西南侧,把仅剩的轻机枪摆上草坡。对面阵地上,解放军迫击炮喊声此起彼伏:“调高二十,压住山背!”炮弹落点每一步都在缩短距离。午间,一枚82迫击炮弹在旱沟口开花,罗文浪被震得耳鸣,草帽翻到山下。通讯兵扶他坐起,惊惶地说:“电话线全断了。”罗文浪抹去脸上泥渍,想再联络师部,却只听到“嘶啦”杂音。与此同时,七十四师指挥所也陷入“黑洞”:无线电报务员抱着话筒狂摇,仍收不到外界任何回复。
15日拂晓,九纵再次发起总攻。罗文浪手里的弹药不足以撑半小时,他干脆组织残兵扔札式手榴弹,一颗接一颗,炸得山坡乱石飞溅。可战线终究在快速塌陷,上午十时左右,一七二团旅部被彻底冲垮。雷励群顶着弹雨跑到罗文浪身边,大喊:“兄弟,我看完了!”这是两位黄埔出身中校最后一次对话。午后,五十七团正式告罄,罗文浪与部下循石罅退到孟良崮东面的沟道,一头撞进解放军封锁线上,被擒。
入俘虏营的当晚,罗文浪见到多名曾在山头指挥的七十四师军官,他们或倒在担架上,或蹲在坑边包扎。副参谋长李运亮满脸血痕,嘴里还在嘀咕:“师座呢?师座走了吗?”无人回答。深夜风大,篝火噼啪作响,一名俘兵低声议论:“张师长怕是完了。”如何完的?众说纷纭。有隔壁连队战士见他被火力压在一处石洞口,被手榴弹震倒;也有人说,缴枪后仍拒不就范,被解放军战士当场击毙。
陈毅、粟裕随后校对战斗经过,确认张灵甫当时并非自尽,而是在冲突混战里中弹。29日上午陈毅训话时提到此节,用的语句十分干脆:“此前电告自杀,系误报,已致电中央说明。”罗文浪站在人群里,心里五味杂陈。一位昔日被喇叭吹成“常胜将军”的同僚,最终结局如此平凡。
战后,國軍宣传机器迅速运转,海报、传单、广播不断塑造“孟良崮鏖战七十四师以一当十”的神话,甚至连向老蒋报告时都加了字眼:“张师长弹尽援绝,自戕殉国。”然而,那些亲历山地鏖战的军官心里却明白,七十四师之败主要败给了浮躁。在临阵听令系统紊乱的情况下,张灵甫仍坚持高峰布阵,加上对周边兄弟部队呼来喝去,最终把李天霞部推到最危险的高地,把自己反锁在小山包里,等到腹背受敌已无路可走。若说马谡拒谏失街亭是因为纸上谈兵,那么张灵甫更像是迷恋“钢七十四”的虚名,舍不得扔下那块招牌。
在华东军区高级军官团里,罗文浪写下《孟良崮战役回忆》。“李天霞让我保障右翼,张灵甫却把我当退路上的垫脚石;我像马谡手下王平苦苦护阵,可山头终究守不住。”这一段自嘲被收藏进《文史资料选辑》第十八辑。多年后谈起此役,他仍摇头:“不是兵懦,是命令乱;不是山险,是心躁。”
不可忽视的一点是:李天霞本人在战役中的选择同样微妙。面对汤恩伯、张灵甫同时下令,他既不肯倾力前推,也不敢明言退守。八十三师出动不到三分之二兵力,剩余部队游移于沂水西岸,仿佛在等一纸“责任豁免令”。这种胶着给七十四师锅里加了最后一勺盐,汤恩伯后续增援又因指挥迷雾走走停停,到20日全部收拢时,孟良崮早已尘埃落定。
孟良崮战役之后,李天霞没有被惩处,反得提拔。很多研究者解释为“蒋介石要维持湘赣桂防线,离不开李的湘军旧部”。罗文浪倒看得更简单:“我在俘虏营听华东方面解析战果,才知七十四师落得最惨,八十三师虽损一团,但还保留大部,蒋某自然要拉住可以用的。兵家权衡,难谈恩义。”
战役乃至整个鲁南战局留给后世的,不只是钢七十四覆灭的悲歌,更是一堂指挥学上的反面教材。纵观过程:情报不畅、命令矛盾、个人意志强行压过客观现实,结果必定是悲剧。试想一下,如果张灵甫放下身段,与李天霞协同突围;如果汤恩伯果断集结外线集团军从西侧强打;或者蒋、白系内部少一点倾轧,多一点统一意志,孟良崮能否保下?答案无从验证,但至少有可能多一线生机。
连带值得追问的,还有街亭以来延续千年的古老命题:将帅关系如何平衡?李嗣源斩郭崇韬,唐僖宗弃李光弼,屡见不鲜。张灵甫受限于时代气氛,加之自负,终究把自己推向断崖。罗文浪做“不逃的腿”,虽尽了职责,却也沦为可有可无。两人都成了乱纪元的牺牲品。
细查他们当时的年龄亦颇堪玩味:张灵甫40岁,正值盛年;罗文浪37岁,雷励群36岁;而在对面的粟裕仅40岁,邓子恢也才41岁。青年指挥官纷纷扛起重大责任,一场战役就像筛子,有人留下名字,有人归于谷底。
战后数年,湖南和平解放。罗文浪把“机场守不住”的谎言递到邓文仪案头,震退国防部考察团。那一幕,他与长沙防守司令陈明仁设想多时,目的只有一句:“少死几个人。”从孟良崮带来的血腥回忆,让他对无意义的厮杀再无半点兴趣。所以,1955年授予他少将时,同僚评价道:“此人识时务,且不失骨气。”而他说得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话,依旧是那句“张灵甫就是个马谡”。
此言虽刻薄,却也一语中的。马谡空谈兵法,葬送北伐良机;张灵甫醉心个人荣光,丢掉了王牌整编师。从此以后,人们提起孟良崮,总免不了议论:若七十四师当日能与友军协同、能保持通信、能摒弃傲慢,是否仍会陷入绝境?回答也许复杂,但至少说明——战争从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,任何战术奇兵都必须服从整体战略,任何山地险要都无法替代周密的协同。否则,再坚固的“钢”也会在瞬间被熔断。
再探“钢七十四”覆灭的深层原因
孟良崮战役在战术层面已被反复剖析,然而要穷尽问题根源,还须把视野拉远至整个1947年华东战场的战略态势。那一年春夏,蒋介石在陕北与中原两条战线同时用兵,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,却仍强调“先从内线歼敌”,将重装部队过度集中在鲁南,导致其他方向兵力空虚。汤恩伯指挥区域广阔,却缺乏足够的机动预备队;一旦敌军在侧翼找到突破口,整个部署便岌岌可危。
指挥系统的混杂是第二层致命弱点。国民党军“职权不一”,中将集团军总司令、兵团司令、绥署主任杂处,文电冗长。张灵甫可绕过直属上司,直接对南京长官公署呈报,使区域司令失控;汤恩伯的麾下将领又多半出自杂牌系统,和中央嫡系七十四师隔膜深厚。战役开始后,甚至出现七十四师批评八十三师按兵不动,八十三师指责七十四师骄横自恃的乱局。在这种互不信任的气氛中谈协同,不过是纸上谈兵。
兵员素质与补给方式的差距,则是第三层掣肘。战争到了1947年,日军留下的缴获装备已所剩无几,新购进的美械在后勤链条上磨损严重。七十四师固然是“美械师”,但弹药周转依旧靠汽车、牲口甚至人背。解放军通过“大踏步走”聚歼一点,瓦解了蒋军的线状防御,打乱了其补给节奏。无弹药、无给养的步兵,很难维持防御态势。张灵甫“弹尽路绝”的惨状看似意外,实则系后勤崩溃的必然后果。
第四层原因,是对手的学习能力。粟裕长于外线穿插,董存瑞们的夜袭爆破已远非当年红一方面军的粗放打法。孟良崮战役中,华野有效运用纵队交替、山岳快速穿插以及立体火力配合,在极短时间内切割战场,把分割包围的教科书演示到极致。蒋军此前屡以步炮协同制胜,这一次却被打乱节奏。战术被敌手准确预判,昔日“钢军”终成瓮中之鳖。
最后,也别忽略心理因素。抗战胜利不过两年,国统区通货膨胀、士兵欠饷、派系倾轧,“内斗内行”成为日常。中下级军官郁积的怨气,往往在临战时刻悄然爆发。孟良崮被俘官兵回忆,很多人对继续内战并无热情,战意一弱,纵有精良火器,也难撑旷日鏖战。
归纳这几条线索,便不难读懂七十四师那短促而悲壮的终章:一次缺乏整体指挥的冒进,一位自恃甚高却脱离大局的指挥官,一支身心俱疲的队伍,碰上了对手节节精进的战法。李天霞部救援无门,罗文浪五十七团空作炮灰,这只是多米诺骨牌上的一小块,却足以让人看到全局的裂痕。张灵甫不幸也不幸,大势既倾,个人再刚烈,也抵不过山河同动的暗流。
